2010-08-02

寂寞总在打烊后——咖啡馆的七场梦

1.
我逐渐发觉,我像在经营《东邪西毒》里的酒馆。那些人来这里寻找回忆,或尝试从我口中探听某人的消息,又或者希望我传讯给某人。然而,很抱歉,我没有从前,只有现在。我对那些人的过去一无所知。我仿佛是陌生的闯入者,他们看着我在店里走动,眼神隐藏千言万语。每夜当我将最后一盏灯关上,他们的影子就坐在店里等候黎明。


2.
我开始想像那些隐藏在馆里的悱恻情事。他们谨慎掩饰,我也装作若无其事。可是,他们不知道,我有收集蛛丝马迹的癖好。款式相近的鞋子、相同的电话铃声、朦胧的低语,一点一滴组合出事情的轮廓。我把泪水结成冰,复化为水,酿了一瓶又一瓶的忧伤。当他们搅动调羹,就可以听见心碎的声音……啊,等等,那或许是他们的笑语声?


3.
时光太锋利,它霍霍从我身边过去,切割我的皮肉,一层再一层。我的毛发,我的指甲,我的神经,我的骨骼,被时光剥削得越来越脆弱,却也在光影晃动间琢磨得越来越坚强。光阴似箭,一箭箭命中承装希望的咖啡杯;光阴似剑,一剑剑刺着托送未来的盘子。如果这样就能换取希望和未来,且让我一直瘦下去,瘦到生命只剩一个字:轻。


4.
每一桌客人都欢欣期待,以为端上桌的杯子里头有厚黑的咖啡渣,那么他们就可模仿遥远的土耳其人,利用沉淀的咖啡渣算命。一个无形的希望,潜泳在几口即能喝干的咖啡里,即便影响口感也无所谓。后来,他们又用饭粒算命,用鸡骨头算命,用蛋糕碎屑算命,用邻桌客人的披肩长发算命。他们不停算命,因为他们急于看见自己的晚年。


5.
时值秋分,橡胶树叶欲掉不掉,她在等待一位盲剑客和一匹棕马。药师发现水煮蛋比骆驼肉好吃。桃花还不谢,风沙那么大。我的梦乱成一团。这还不够,昨夜的梦呓与明晚的梦境相互纠葛。于是,趁自己清醒的时刻,通通倒入磨豆机,化啦化啦,磨碎成一大盘柔软的粉末。你再也分辨不出,我的哪一段梦与你有关。或许,全都与你无关。


6.
每当咖啡馆换上轻柔的音乐,冰酿咖啡的水滴声就清晰可闻。他们闻声而来,携带状如枪炮的摄影机。举机,瞄准,拍摄,意图捕捉水滴纵身而下的凄美瞬间。他们晓得,冰酿咖啡架和它的影子,是咖啡馆里沉稳却动人的风景。然而他们不晓得,嘀嗒,嘀嗒,抵达,抵达,那一声声水滴,是抵达梦境终端的媒介。他们错过了,再也醒不来。


7.
寂寞总在打烊后,因此寂寞总是来不及出售。少年时,我们轻易把寂寞说出口,把寂寞半卖半送;而今,我们仍习惯陈列寂寞,可也才知道,寂寞竟是如此具体实在。众人都看见寂寞,却没有人相信,寂寞可以那么轻率出场。你不也看见了,寂寞会独自啜饮咖啡,寂寞吃不下饭,寂寞坐在角落发呆,寂寞静静站在每个人的身后,伺机而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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